左舟

我太菜了,没有喜欢没有评论也没有热度,我决定去修炼

叶修:千纸鹤

  十四岁啊,那年她好像是十七吧。

  叶修叹了口气,手中的烟燃起导致的淡蓝色烟圈萦绕眼前,他透过迷蒙的视线范围,似乎能看见十四岁那年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和那个漂亮女孩的清秀面容。

  公园里散落一地的千纸鹤,病床边拆开的巧克力棒,灯火通明的长街,翻来覆去的夜晚,医院里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到来前对他说的那句“叶修,想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吧”。零零碎碎的几个片段构成了叶修脑海里关于自己十四岁时的所有记忆。

  一个早早死去的女孩,贯穿了他的整个十四岁。他不止一次遇见过年长于自己的女孩,可真正在他满不在乎态度下仍旧留下轻轻浅浅一道痕迹却怎么都抹不去的人,只有她一个。

  或许是退役以来自己真是太闲了,居然百无聊赖地从记忆角落里翻出这段落了层层重灰的回忆。这么说好像一点都不为过吧,叶修想。

  他仰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动作懒散地爬起来翻出房间柜子里压在最下面的照片。叶修看着照片中仍旧笑魇如花的清秀少女,千言万语化作唇边的一声叹息:“你怎么走得那么早呢?”

  记忆总是不受控制,叶修不爱伤春悲秋,身体里少有的感性情绪却拖着精神有些恍惚的他回到最平淡的那天。

  熟悉地进行翻墙逃课,难得心情不错地晃悠进阳光明媚的公园,伸展身体以后准备踏进网吧的脚步也难得停下。

  那天是叶修第一次正面碰见林星雨。面色苍白病态、弱不禁风的女孩儿裹紧了身上的宽大病号服,嘴角微微弯起,眼底几分促狭的笑意,站在阴凉的树下,柔柔地望着他。

  叶修认识她,大院里身体最差的女孩儿,一年四季都在医院度过,唯有过年回来和家人一道走家串户。叶修本也不想理会,毕竟不熟悉。

  可她的表情却是在存心捉弄他,似乎在说:“再往前走我就告诉叶叔叔了哦——”叶修不怕她说出去,但就是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了。

  然后他得到了一只千纸鹤。

  她折的,淡蓝色,就像此时叶修手里夹着的烟所飘出的烟圈一样。叶修低头打量手里这个淡蓝色的千纸鹤,目光移过转而漫不经心地落到草地上散落的一堆千纸鹤上,嗤笑一声,准备将如此女孩子气的千纸鹤还回去。

  那也是叶修第一次碰到林星雨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比不上他的手有力;手指纤细瘦弱,白白净净的。

  她轻飘飘地按住了他的手,用平淡得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声音说:“我在离这里最近的医院,要不哪天你来看看我?”

  女孩儿无声地拒绝了他归还的要求,装好草地上的其余千纸鹤,转身迈着虚浮的步伐慢悠悠地离开叶修的视线。叶修站在原地,把千纸鹤随意地塞到书包里,而后将书包甩到背后,步伐稳健地走进常去的网吧。

  那在叶修的记忆里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一样地重复着前一天的轨迹,要说不同,就只有如今他抽屉里皱巴巴的、陈旧的淡蓝色千纸鹤。

  第二次相见确实是在医院。原因不是叶修想去看她,而是大院里的人知道她的生命要走到尽头,准备去看看她。他和叶秋也是被带过去了的,病房里声声的问候寒暄,听得叶修心烦。

  他想离开这里,却在看见她善解人意地笑着的身影时按捺下来。

  长辈们却自以为善解人意地留下了三个孩子呆在病房当中,气氛霎时间沉静下来,只余下她偶尔翻动书页的声响仍在耳畔。

  “吃吗?”她的眼底仍有几分促狭的笑意,一只手捏着书而另一只手拿过柜子上拆开的盒装巧克力棒递给他们,并且自己在此前率先拿出一根巧克力棒叼在嘴里,模样像极了八点档男主角颓丧时抽烟的姿态。

  叶修掉头接过,轻声道了句谢谢,和叶秋一人拿了一根咬在嘴里。她的手轻轻垂下,像是抬手翻动书页都已经极为费力。

  他这才忽然想起自己连对方是怎么病的,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但这样问本人似乎不那么好,他下垂着眼,三两下解决了味道不称心意的巧克力棒,说:“早日康复……出来了我带你打游戏。”他觉得这么说对方大概会有生气一点,这也是他说出来的话少有的不嘲讽时刻了。

  对方似乎感到了惊讶,抿了抿嘴,而后温和地笑了出来。她说:“过几天不是很热闹吗,能不能带我一个。早日康复已经不太可能了,让我感受感受烟火气呗。”这可是这个病弱女孩儿少有的叛逆时候了,话语里夹带的期待和对于自己即将死亡事实的故作轻松,说得叶修都有些为她难过起来。

  “行,”叶修表情懒洋洋的,随口答应了下来,“哪天?”

  “后天吧,那天热闹。”她眼底的笑意终于不再带有促狭的意味,真诚异常,连手里的书都已经放到腿上,自然地移过目光看着他。叶修懒懒地回望,他俩谁都没有移开目光,以至于叶修忽的觉得她的眼睛漂亮得有些过分。

  林星雨的瞳色很浅,常常给人一种满不在乎的冷漠感觉,垂下眼睑时低眉顺眼的模样会加重这种莫须有的漠然。可她按捺住此前的期待激动重新以温和平淡的情绪淡淡地回望过来时,总能忽的给叶修温柔地营造出一种被深爱的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有种说不出是什么微妙的滋味儿,打过招呼后和叶秋离开消毒水气息终于稍稍褪去而染上些许生气的白壁病房。叶修回望一眼,恰好看见她挪到大开的窗边,一只手捏着书本另一只手轻轻地翻动着书页。

  叶修微微眯眼,关注到窗户未被挡住的空隙中溢出的盛大日光,有些被晃了眼,随后转身,略迟疑地抬脚离开。

  按照约定,他是要再来这里带她出去的。叶修想,她常年呆在医院养病,恐怕没怎么出去过,否则也不会这么向往。那天真的到来时,叶修早早地从家门出来,撂下自己的笨蛋弟弟一个人跑到医院。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的装备齐全,像是准备去做人生最后一次盛大的旅行,付出的代价是生命一般。

  “来了?”她问。

  “嗯。”叶修的回答更加简单。可他到底不是后来的荣耀之神,看见她格外漂亮的装束,按捺半天还是开口问了:“你带相机干嘛?”

  “拍照片,要不你帮我拍两张吧。”林星雨说出这话时真是自然得很,状态熟稔,像是和他认识了许久。也终于在这一次笑得有些勉强,她说:“反正活不长了,留点纪念也好。”

  叶修说了句抱歉后选择艰难地在这个时候笑出来,说:“什么时候去,要逛逛美食街吗?”

  她点了头,表示答应。

  那一天留给叶修的就只有那条灯火通明的长街,还有如今手中的照片。她很漂亮,叶修默念道,是大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儿。

  那会儿他就算仅仅只接触了她两次,也对她抱有极高的好感,时不时地翻墙逃课出来,去网吧是经常,去医院也是经常。对在网吧玩一整天倒没有以前那么热衷,只是因为要跑到医院去晃悠。

  哪怕是和那个病弱的人说说一天里游戏赢了几场竞技场这样的废话。

  叶修也被自己父亲逮到过跑到医院,病弱的女孩儿只是垂眸微微笑着,抬手拉了拉他父亲的袖子,说:“叔叔,是我让阿修来的。”

  那样子可怜,看了他都心疼,更别提本就心疼她的父亲。父亲一口就允许了他往这里跑,还说要是他欺负林星雨就扒了他的皮。

  叶修说,哪能啊。

  叶修收到过不少她的礼物。在她死去的前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换了衣服撑着把黑色长柄伞就顶着大雨走进那家明亮的医院。

  叶修站在病床边上,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他的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只要他动一下,面前这人的呼吸就断了。

  她的眼睫毛颤了颤,叶修抬眼看了看时间,难得地紧张起来。凌晨六点十三分,她醒了,叶修原本昏昏欲睡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他想说点什么,迎着她什么情绪也无的平静目光,最终恹恹地什么都没说。她忽的笑出来,缓慢地支起身子,从病床旁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叶修。

  “你……”叶修诧异地接过。

  “礼物。”林星雨静静地解释道。

  盒子是叶修送的瑞士糖糖盒,里面装满了手工折叠的千纸鹤,五颜六色。叶修准备打开盒子的时候被林星雨制止,她用一如既往的轻柔语调说:“回去再打开吧。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说了会来就肯定会的。”叶修按捺住自己企图打开盒子的手,满不在乎的语气像是在说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林星雨笑了笑,说:“你以前逃课都是在打游戏吗?”

  “嗯。”叶修坦然地承认。

  “叶修,想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吧,”林星雨垂眸,嘴角仍旧虚虚地勾起,“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叶修难得凝噎,语气低沉地说道:“……说什么死不死的。”

  最后的事实证明是叶修说了傻话。因为她还是在那天结束了自己一生中最波澜壮阔的旅行。在那个冬日的午后,窗口大开,冬季难得盛大的日光撒遍全身,她的笑容恬淡安详,给了叶修一种她只是睡着了的错觉。

  可他也知道她再也醒不过来,不是美好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

  叶修打开过了数年仍然存放于书桌上的糖盒,盒盖内侧贴着一张淡蓝色的便利贴,上面认认真真地书写着一排字。

  “若是你能闯出名堂来,就写上我的名字,一年给我折一只千纸鹤吧。”

  叶修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只能模糊地得到一个影像。

  他知道她很漂亮,知道她很喜欢折千纸鹤,也知道她是平淡的、温和的、略叛逆的,却也是了无生气的。

  叶修可不是个爱伤春悲秋的人啊,只是恰好这个时候萦绕不去的惆怅与淡淡的伤感裹在一起翻涌成海一下子灌进心口,酸涩难受得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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